愛在今天
劉慶云
在沈從文故居,我在明信片上輕描淡寫地給遠(yuǎn)方的戀人寫幾句話,我心里想寫的是:“我行過許多地方的橋,看過許多次數(shù)的云,喝過許多種類的酒,卻只愛過一個正當(dāng)最好年齡的人……”但我不是沈從文,在愛的表白上不能似大師般的狂熱和可以昭示天下,雖然這句著名的情話非常切合我此刻的心情,但猶豫再三,考慮到“明信”的特性,最終的落筆還是僅止于匯報我的湘西行程。
現(xiàn)在我后悔了———為什么舍棄了那般貼切的引用和曼妙的表達(dá)?總是這樣,當(dāng)“這一刻”成為追憶,我們才提起“當(dāng)初”!
張兆和的悔意更為沉重。1995年8月23日,沈從文去世7年后,張兆和在《從文家書》的后記中寫道:“60多年過去了,面對書桌上這幾組文字,校閱后,我不知道是在夢中還是在翻閱別人的故事……從文同我相處,這一生,究竟是幸福還是不幸?得不到回答。我不理解他,不完全理解他。后來逐漸有了些理解,但是,真正懂得他的為人,懂得他一生承受的重壓,是在整理編選他遺稿的現(xiàn)在。過去不知道的,現(xiàn)在知道了;過去不明白的,現(xiàn)在明白了……越是從爛紙堆里翻到他越多的遺作,哪怕是零散的,有頭無尾的,就越覺斯人可貴。太晚了!為什么在他有生之年,不能發(fā)掘他,理解他,從各方面去幫助他,反而有那么多的矛盾得不到解決!悔之晚矣!本褪沁@段直率得令人驚訝的話,被鄭重地補刻在了從文先生五色石墓碑下方的一塊石碑上,令瞻觀者無不動容。張兆和的“悔”令人惋惜,她的坦率與真誠更令人敬佩。
遙想當(dāng)年,沈從文對蘇州美才女張兆和的狂熱追求,是在校長胡適的著力撮合之下才得以成功的,我們注意到了沈從文和張兆和性格上的一些差異,但我們也從近23萬字的《從文家書》中充分領(lǐng)受了這對夫婦的患難真摯。就在沈從文故居,本土的解說員也不諱言沈張后期感情上的一些隔閡,但同時,她也特意介紹了1982年80歲高齡的沈從文與夫人張兆和最后一次回家鄉(xiāng)鳳凰時被記者搶拍的一張合影:照片上,笑吟吟的沈張夫婦立于一條溪水邊,張兆和正替丈夫平整翻卷起的一角衣領(lǐng)……
我想,所有崇敬人類一切健康情感的人們都應(yīng)該無意于評價沈從文夫婦在各個特定時代背景下的感情生活,也無意深究他們性格差異對婚姻生活的影響到底有多少,佇立在沈從文的墓地,品味著暮年的張兆和閱盡千帆后的自責(zé),所有的話語都顯得多余。
當(dāng)愛已成往事,再言“悔不當(dāng)初”已是徒然。所有的不珍惜、所有的不細(xì)致以及所有的不經(jīng)意,無法以簡單一個“緣”來托辭,思量張兆和的婆娑心語,我們總該明白:愛在今天,愛的表達(dá)和付出也在于今天。往事不可忘卻,而今天,更要細(xì)心相待。
讓我們那般動容和介懷的愛,不獨愛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