龍鑫,1961年出生于重慶市奉節(jié)縣,1985年復員留在洛陽打工,1991年承包旅社,沒幾年便身家百萬。今年1月份,龍鑫被查出身患癌癥。
龍鑫在生命不多的日子里進行了認真的思考,并毫不留情地檢點自己短短一生中,隨著金錢的增長而積累的卑鄙與罪惡。大徹大悟了之后,他開始行善以平衡自己的內心。然而這時,迎接他的卻是眾叛親離,孤苦無依。在醫(yī)院里,龍鑫向記者述說了他短暫一生的經歷。
骯臟的發(fā)家史
我從生下來到15歲,很少能吃上飽飯,成長過程中窮怕了,所以渴望擁有很多的錢。除了窮,我又因家庭成分問題自小就是“狗崽子”,長期受壓抑的滿腹怨氣在我心中變成了一股狂妄之氣,我發(fā)誓一定要出人頭地,體面地活在這個世上?即髮W落榜后,我當了3年兵,復員后更覺得出人頭地只剩下掙錢這一條路了。
我復員后留在了部隊所在地洛陽市。最初在工廠當學徒,一月才幾十元的工資。幾個月后,一家川菜館為了招徠部隊官兵,吃住之外出200元的月薪請我去干,這在80年代中期已算是不低的收入了,但我一點也不滿足,仍苦思冥想掙大錢的途徑。終于,我發(fā)現(xiàn)從家鄉(xiāng)收購茶葉到河南來賣,可以獲得高利潤。為了盡早攢一筆本錢,我開始行騙。我一位最要好的同鄉(xiāng)戰(zhàn)友在連隊當文書兼通訊員,每天要到團部去取報紙信件,連隊為他配有一輛“永久”牌自行車。我謊稱有急事借來用用,到手后就馬上賣掉了,他來時我謊稱丟了。我用類似的方法把戰(zhàn)友、熟人騙了個遍,幾個月便攢下了幾千元錢,我用這筆錢倒賣緊俏商品,沒多久便賺了幾萬元錢。
當然,賺錢并不是那么輕松,一次我將全部家當“砸出”,從老家販蠶繭到江浙。但我的貨被一檢查站卡住了,面臨著被沒收的危險。我只好不惜血本,貸款來上下打點,結果起死回生還小賺了一筆。
有了這次經歷,我變得狡猾多了,總結出了兩條發(fā)財經驗:一是坑蒙拐騙;二是行賄送禮,對一切有用的人都不擇手段地去討好巴結,就這樣,從幾千元起家到百萬元這個坎,幾年時間就蹦跶過來了。
像我這種受過高中教育的人,干壞事比文盲暴發(fā)戶要老練得多。但我沒有相應的道德自律能力和自我完善能力,因而比只受過初級文化教育和高等文化教育的人有更大的危害性。那時候,錢已讓我不由自主地瘋狂,我完全喪失了良知、道德甚至人性,我最為愧疚的一件事是出賣曾癡情愛我的表妹。那是我承包一家單位的旅社一年后,這家單位的主管要趕我走,我送了一大筆錢也不管用。萬般無奈之下,我想到了我的表妹。表妹那時19歲,既美艷動人又保留了山妹子的單純。酒酣耳熱之際,我讓表妹敬那位主管的酒時,在她的杯子里下了麻醉藥。當夜讓那位主管風流夠了之后,我得以繼續(xù)承包這家旅社,后來我又威逼利誘,讓表妹跟工商、稅務、公安等方方面面管我的人睡覺。表妹被逼時,第一次要死要活,第二次咬牙切齒,三五次過后就麻木了。
又過了一年后,我自己買下了一家旅社,從老家招來一批向往城市生活的窮山妹子,我用出賣表妹同樣的方法逼良為娼,實現(xiàn)了“生意興隆通四!。
魔鬼的最后一次感動
那些年,坑蒙拐騙加上金錢女色的手段使我攻無不克。每次“掃黃打非”行動,有關部門內部都有被我收買的“線人”及時通風報信,使我一次次化險為夷。隨著金錢越攢越多,我將老婆、孩子、父母、弟妹通通從農村遷到了城市。當我成為百萬富翁后,我不知道該用這些錢來干什么。因為,即使山珍海味,我僅有一個胃只需一日三餐;即使金殿龍床,一天也只需睡幾個小時,即使美女環(huán)繞,一個人的精力又能消受幾個?我感到極端的無聊與空虛,對金錢由狂熱轉為厭倦,對美女的熱烈向往變得如換條內褲一般容易;好長一段時間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。
終于,我發(fā)現(xiàn)自己最缺乏與最渴望的還是真情與做人的尊嚴。我決定到我的老部隊和我的家鄉(xiāng)去尋找,可戰(zhàn)友們都像躲瘟疫一樣躲著我。我回到家鄉(xiāng),知道一點我的發(fā)跡史的鄉(xiāng)親則在背后唾我。
我開始以一種悔過的心情付出愛心與真誠,我親自開車去請我曾經欺騙過的戰(zhàn)友吃飯,每逢過節(jié)還帶著不輕的禮物登門拜訪。他們生活上遇到困難,我會給予資助。盡管他們或多或少原諒了我,但眼神中仍不時會露出鄙夷的神情。一位從事寫作的同鄉(xiāng)戰(zhàn)友,我并不曾坑騙過他,可我開著車五次請他吃飯,他都未賞過一次臉,更不接受我的幫助,這使我的自尊心大受傷害。
我追求金錢的初衷是為了獲得更多的真情、更高的尊嚴?勺吡撕荛L一段路,我所擁有的真情與尊嚴反而比十年前更少了,那時,我的精神世界幾乎崩潰了。
拯救我的,是我并不懂太多人生哲理的嬸嬸不經意間所做的一件小事。我嬸嬸將她16歲的女兒往我身邊一推說:“大哥,這孩子就交給你了。她還太小,你就像父親一樣管教她,可打可罵。”幾句話讓我感動得淚水差點流了出來。她稱我大哥,是自貶一輩隨她孩子叫的。在我的家鄉(xiāng),這是對出類拔萃的人破格的尊重。其實嬸嬸知道我從前將從家鄉(xiāng)帶走的所有女孩子都糟蹋了個遍,她怎么放心將自己惟一的女兒交給一個喪心病狂的混蛋!
我受到鼓舞,覺得自己還有活下去的價值。我決定提前離開家鄉(xiāng)。嬸嬸覺得還沒請我吃過一頓飯,可她家里僅有3個雞蛋卻硬要煮荷包蛋給我吃。我堅持要走,走出村口幾百米了,她卻像救火似地追了上來,非要把那3個生雞蛋給我。我還是堅持不要,嬸嬸便流了淚說:“大哥啊,嬸嬸窮,可幾個生雞蛋也是嬸嬸的心意啊!痹S多年了,我哪里得到過這么真切厚重的愛!這一次,我接過3個生雞蛋,在她面前跪了下去。這也是我在向生我養(yǎng)我的家鄉(xiāng)悔過并發(fā)誓:今后一定要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,一個對他人有益的人。
改邪之路充滿泥濘
堂妹那個年齡,怎樣引導她就會怎樣發(fā)展。我花高價把她送到了一所服裝技校,畢業(yè)后又幫她開了一間服裝店。她收入最少時也足夠養(yǎng)活自己,到現(xiàn)在依靠自己的力量已能在城市安身立業(yè)了。帶堂妹到城市后,我愈發(fā)覺得對不起那些原本純潔無瑕的女孩子與父老鄉(xiāng)親。我便帶她們進行了體檢,給幾個染上性病的女孩子治好了病,要她們好好做人。
做過魔鬼,再做正派人真是難上加難,認識的人都已把我定位成了魔鬼,仍按“魔鬼法則”跟我打交道,如頭頭腦腦們來消遣,沒有了姑娘作樂,會時時來找岔。我的父母、妻子、弟妹未進城前大體上還算是老實正派人,可進城之后沒兩年,都跟我學壞了,為了錢什么事都干得出來。我改邪歸正反而受到磨難敲詐,我說服不了他們,就各堅持各的,矛盾越來越大,好端端一個富裕之家搞得四分五裂。我每做一次好事,免不了就要遭遇一次家庭批斗會。有一次,我忍不住吼道:“都別忘了你們是怎么從鄉(xiāng)下跑到這里來的,誰看我不順眼就靠自己的本事去干!边@一通發(fā)泄后,父母與我水火不相容,視我大逆不道,使我傷心極了。加之這幾年生意越來越不好做,市場上幾乎找不到能掙大錢的熱點。經過正當經營,好不容易贏得的那一點薄利,也經不起方方面面的盤剝、敲詐。我就在這種內外交困中受著煎熬,才三十幾歲就感到老了,覺得累極了。
我在江湖上泡了十多年,深知錢這東西有時像急風暴雨,來得快,去得也快。這促使我完全改變了行為方式,我捐錢給家鄉(xiāng)翻蓋了小學校舍,修了一條幾公里的簡易公路。在洛陽,我給一所敬老院的每位老人送去了一條棉被,資助了99名失學兒童上學。市報還報道過我這些事。其實并不是我的精神境界突然變得有多高尚,我只是總有一種大難臨頭的預感,想來想去想透徹了。假如我一夜之間變成了窮光蛋,那時回憶我曾幫助過的那些人,就能保留一點安慰和成就感,如果我突然灰飛煙滅,一輩子也總算好事壞事都干過,兩頭可以扯平了。
金錢本身也有品質
一百多萬元,其實是個很小的數(shù)字,真用來做好事,我發(fā)現(xiàn)做不了幾件。于是我想辦一點實業(yè),對社會的貢獻更大一些,更持久一些。誰知剛開始跑投資項目就病倒了,查出來竟是癌癥。其實,我的病當時只介于早期與中期之間,如果能夠心情愉快全力以赴地治療,還是有希望的?勺罱鼛讉月發(fā)生的事情,使我不得不將我的“死緩”改判成“立即執(zhí)行”。
過去我有負于他們后來也為之付出不少的戰(zhàn)友、朋友,明知我患了絕癥,幾個月中來看望過我的寥寥無幾。這倒也罷了,算是惡有惡報吧?晌业募胰艘矝]有把我的治療當成首要的事,而是絞盡腦汁地算計如何瓜分我的財產。弟妹們慫勇父親去賄賂法官,要法官在我死后將孩子的撫養(yǎng)權判給我的父母。這樣,我孩子應繼承的這部分財產就可以由他們控制。我妻子整天跟我吵鬧,要我將所有的財產轉到她的名下。這令我傷心至極,一氣之下,我不動聲色將所有存款、流動資產全捐了出去。這下更是翻了天,妻子廉價轉賣了旅社溜之乎也;弟妹們擄走了所有能擄走的東西;父親一氣之下回了老家,一家人作鳥獸散,F(xiàn)在,我身邊只有母親留下陪護我,令我感到一點欣慰。
醫(yī)生說我沒幾天活頭了,我只想留下話給與我經歷類似的人:“人活一輩子到底圖個啥?依我看,人最重要的就是愛和尊嚴。而獲得愛與尊嚴的惟一途徑就是自己的所作所為對他人有益。這是我走了一大段彎路又想了幾個月才想清楚的,可已經太晚了!饼場沃v完上述一席話后,臉上露出了疲倦的神色,但他的眼神是安詳?shù),這或許是他“大徹大悟”的原因吧,可惜的是,直到生命無多,他才終于弄懂了這個道理:財富是我們向往而且必需的,但良心的安寧更是人生是否快樂的根本,因為金錢也是有品質的。